zZ老舅

请善待你的每一次选择

                《回忆长生》
   老舅

    春暖,柳絮让人怨声载道,在我看来这些白色的天使,散落人间,努力困扰人类,证明自己的存在。
    医院的哀嚎,让人听得汗毛竖立,内心压抑。不为此所动的便是他了,嘴唇发白,血色全无,他嘴角那抹轻松自在的笑在他生命里永远定格。生前抑郁症让他生不如死,死后他躺的笔直,多年来第一次这么舒展地躺着,像极了物理学所说的,他增大了自己的身躯与这个世界的接触面积,减小了局部所受的压力。双眼紧闭的他,大概是不愿看到爸妈悲痛欲绝的脸,更大的可能是,他不愿再看这片失落的世界一眼。身边的一切再也与自己无关,轻松,没有了痛楚,不再害怕,与外界断了交集,没有了伤害。但他总是错的,他的痛苦,留给了所有路过他的人,路人只会驻足悲伤而后离开,其实更多的伤害与痛苦留给了他的父母。真是自私,他把安详给了自己。算了,跟死人没必要较真,毕竟不会看穿死人会在想什么。安眠药,一年的量,现在已在他胃里融化,流进他的血液,好梦,长生。
    2016年,正月,没有雪,寒风倒是阻挡了不少人夜间出行的脚步。
   夜,百无聊赖,我奇迹般的跨出了房门,正是这晚,遇故人,此人还带一男童。他喊我名字,透过街边模糊的霓虹,我看到一张奇怪的脸,瞬间呆望此人,心想:肯定认识眼前这人,只是多年未见,不曾记起。脑子里过着见过的一张张脸,尧一,硕硕,东子,老墨,no!实在对不上。“我是长生啊”他无奈说道。我脑子尽力提取着关于长生的所有记忆,最后结论,这个人果然是长生,只是少白了头。他脸上布满倦意,眼窝深陷,借着路过的车灯光,我看到他眼里尽是血丝。
   我打趣道:“大过年的,还要加夜班啊,看你这张疲倦的老脸。”
   他只淡淡说:“天天睡不着。”
   他吸口手里的烟,吐个眼圈,叹口气,就像吐出了心里的阴霾。闲聊中,我注意到站在脚边的那个小家伙,是他儿子,此刻他正乐此不疲地舔手里粘着自己鼻涕的棒棒糖,我最厌恶又咸又甜的味道。小男孩被包在厚厚的蓝色棉袄里,袖口漆黑油亮,整条袖子成了蓝黑两段,交界处就像是渐进趋于蓝色的海岸线。戴一顶起满毛球的针织帽,我不自觉手痒,频频盯向那些毛球。那帽口不知折了多少折,才大小合适地扣在小男孩头上,这一定是他妈的。孩子的腮帮已被寒风侵蚀得皲裂,透着不太入眼的紫红色,是不是亲生的!没过多久,我听到男孩努力哼哧的声音,原来他的鼻涕越积越多,并摇摇欲坠,像两条大虫阻塞了吸进寒冷空气的通道,于是他张嘴呼吸,我看着别扭,提示一旁皱眉努力与我攀谈的长生,他会意歪头一瞅,蹲下身,左臂膀揽起男孩,粗糙的右手食指与大拇指配合作钳状,轻捏住男孩稚嫩的小鼻子往下一捋,两大虫合二为一,跳跃在长生的手指间,他娴熟地将其甩向大地,生怕寒夜将其快速冻在自己的手指上而挥之不去。心中刚为小男孩摆脱阻塞而感到轻松愉快的我,又让长生的动作搞到神经紧张,我条件反射地猛跳退一步,接着歪头看自己的裤管与鞋跟。长生的儿子看我这个滑稽的动作,咯咯大笑。
    闲聊中,对长生的记忆越来越清晰,眼前的这个人,吸着尘世的烟,讲着俗套的黄段子,一副活在当下凡俗里的样子,即使笑也掩饰不去眼角的疲倦跟内心的轻浮。那晚,长生跟我说他结了婚,又离了婚,留给他的是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说到这,我没有看出他是在诉说自己的苦衷,而是当做了茶余饭后的八卦,刻意嘲弄了自己。那晚我实在经不起这寒风的摧残,匆匆忙忙地将这对父子抛在了村口烂漫的霓虹里,回了家洗把脸,嗯?想起长生的笑容我突然一惊,他有笑过吗?分明是没有笑容的一张脸。
   那晚没有睡得着。想到曾经与现在,只觉老天不公,总把不幸落在无法承受以此的躯壳上,而灵魂早已不堪重负,碎在了脚下,只得面对现实痛苦地麻木不仁。
   认识长生,是在小学三年级,合校,又分班,他坐于我后,他瞪着那双活灵活现的大眼,冲我挑着骚气的眉毛,眉宇见的英气还真能唬住不了解他的人,以为他是个不好惹的主,小学那些年,他真的唬住了不少人,掩饰了多少软弱。还好,并无大事发生,大家都快乐单纯地一天天消磨着时光,无知的面对生活。
   初中,与长生有缘,又是同一个班。那一年,我看到了软弱的长生,孤立无援的长生。那是个《校园江湖》横飞,古惑仔的片子划破天际的年岁,我们每天沉浸在学校打压奇装异服,烫发染发,网吧通宵等恶习的氛围里。学校里甚多同学拉帮结派,歃血为盟,多有御甲天下,屠戮中原之豪气。每个班级总有几个称兄道弟的哥们,更有甚者会给自己的组合取一个让人听到后瑟瑟发抖的名字。我们班当时的体委是位英姿飒爽的校园小混混,张力,他的cp是我们班的阿杰,他们两个形影不离,每天大多数课间、自习时间穿着西裤白衬衫出入于男厕,对于此事他们乐此不疲。男厕可不仅是大小便的污秽之地,此处还可用来做很多事情,吸烟专区,男人决斗场地,以在此了结私人恩怨,校园群殴事件多半是在此下达决策组织人手的,夜黑风高时还可约几好友猫于一角,等待时机跟进厕所解决内急的低年级同学“借点钱”,借他们个措手不及。同时这还是翻墙外出的理想通道,最后墙头虽然被可爱的校园卫士抹上了屎跟黄油,但仍阻挡不了翻墙大军。学校里像张力跟阿杰这样有远大抱负的人都会聚于此处,谈论校园发展形势以及与其他学校的外交事宜,以便与校外各组织团体达成多边合作关系。再谈回长生,长生的第一个同桌就是张力,长生跟张力的学习成绩隔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其实后来发现本作者上述此沟并不严谨并不负责任,因为这条鸿沟最后让长生不巧逾越了。张力的成绩名列前茅,又是班委,篮球打的好,还多半与学校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往,固然迷妹众多。长生呢,学习成绩不忍直视,班里成绩固定倒数第三,倒数一二名也是固定人选,于是班里顺一,拐二,生三(长生)出。当时学习成绩不好是要挨揍的,班主任总会用竹条,黑板擦招呼手掌,用笤帚把,拖把棍招呼屁股。其实老师对长生的体罚是没那么严重的,毕竟他就那样了破罐子破摔,再怎么罚也起不了警示作用,还不如省些体力留给那些有需要的同学,比如学习退步的,马虎做错题的。初一期中考试结束,命运跟长生开了一个玩笑,并且不负责任地埋下一颗雷。长生考了倒数第四,倒数第三被他的同桌张力抢了去。那一次,长生第一次得到表扬,张力被班主任拖到讲台上黑板擦也拍了,拖把棍也抡了,那一刻班里只有啪啪啪的声音,没有喘息声,也没有张力的哀嚎。班主任在讲台上严肃大喝:“历史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拉帮结派地干些不正经勾当是没有好下场的,只会伤害同学,沦落了自己。张力,1000字检讨书写完交给我。”那一天,班主任的话我并没有懂,只觉得张力屁股很疼。当然,那时候那颗雷已被长生严严实实地踩在了脚下,就等他再迈一步被炸的粉身碎骨了。课间,张力让长生帮他写检讨,长生说不会,张力说拜托帮帮忙,长生说不会,张力气急,拖着欲将开裂的屁股站起来掴了长生一个嘴巴子,并将其踹翻在地,班里迷妹尖叫,男生起哄,cp阿杰也冲将上来不问青红皂白提脚猛踹,长生毫无还手之力,只得蜷身抱头。事后教室一片狼藉,长生的课桌被他倒地之时双手拉歪,课本散落一地,长生脚尖戳地半蹲着猫腰收拾着课本,不时用手勾勾自己的鼻子,尴尬的冲吃瓜群众笑。最后不声不响地坐在那,张力恶狠狠地盯着他。那颗雷终究是炸了,而不是长生迈了一步,是张力推了他一把。那一次长生被殴打彻底颠覆了他在我心中的形象,被颠覆的当然还有其他同学吧。由此班里掀起一股欺负长生的热潮,当以张力跟阿杰为首。最后又意外蹦出来一对新CP连荣与吕良,专门以欺负长生而闻名遐迩。
    记得长生的数学课本只有奇数页码,偶数页码的被人撕去折了飞机擦了屁股。偶尔去厕所看到坑里苍蝇驻足,蛆虫满满的硬纸,总有同学会喊:“看,长生的书!”当然长生的其他很多书都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语文课本每一页都用毛笔写着"猪生""狗生"等字样,长生无奈,只得去隔壁班借书用。这些事他居然能忍气吞声,这更令我不解,他到底是软弱无能还是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慢慢地,长生受到的报复变本加厉,课桌里塞满垃圾,杯子里被连荣吐了痰,长生受不了,告诉了老师,参与恶作剧的人被老师批评处罚,同情长生的人仿佛会很解恨,然而这一次长生又为自己招来了一场血雨腥风。
   一天,长生被两对cp,四人,在班内殴打,原因不详。最后是连荣提着一根凳子腿追着长生跑出教室的,两人穿过了综合楼,跑进了操场,最后绕了一圈跑进了办公室。那时坐在办公室惬意喝茶的班主任正双手抱头倚背小憩,忽被巨响所惊,遂见长生破门狂蹿躲至门后,紧接连荣提棍而入,师见其状懵逼数秒而后登时明了,勃然大怒即喝止。师怒二小冒失闯入,惊扰了在座各位恩师,丢尽本班颜面。查明缘由后,遂抡起拖把棍招呼了两人屁股,并要求回家喊了家长。张力,阿杰,连荣,吕良的家长到了,而长生的家长迟迟没来,老师问怎么回事,长生说没家长,爸妈死了。老师倒吸一口气,最后好歹联系上长生二叔,得知长生爸妈在A城卖蔬菜,常年在外,一年回不了两三趟。长生跟奶奶一起生活,长生的奶奶两耳失聪,只得照顾长生的日常生活,交流沟通就算了,这让我们看到了长生会有些自闭,沉默寡言的原因。这一次长生又多了一个梗,有娘生没爹管的傻长生。
     长生是走读生,那次事件以后,长生想跟两对cp和睦相处,每天早上上学总会帮着他们买早饭。在他们眼里,长生被调教的懂事了,知道怎样讨好他们了,看到长生在那陪笑,班里的同学是一致地鄙夷。一次,两次,三次,最后买早饭成了长生的主线任务,不买会被欺负得不到善待,买了还要自己倒贴几元钱。拿来安慰自己的事情就是花了几元钱买到了暂时安宁。
  初中二年级,学校体育考试,长生在立定跳远的项目上成功扯开了自己的裤裆,全体同学行注目礼,随后哄笑,尤以连荣的笑声铿锵有力,此仿佛是一杆长枪,扎的人心窝直疼,疼了就要叫出来,于是长生叫了:“笑你妈逼!”连荣大怒一把扯住长生的衣领,上勾,下掏,一个正蹬,长生被KO在地,吕良见长生大势已去,冲将过去一顿乱踢。意外便是,张力见状跑上前,拉住吕良,说欺负人家干嘛。我凑?那时我相信我没有听错,这可能是吃了两个学期的早饭良心发现了吧。那一次张力的出手相救,让长生少挨了几拳,少挨了几声全班的嘲讽,让我看到长生的境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那日晚自习,教室安静,我痴迷于英语课本下面压着的那本《多情剑客无情剑》,正在惊叹于阿飞的快剑之快时,我身后突然传来“嘭”的一声闷响,随后是持续不断的嚎叫,回头看嚎叫的人是正站起身子往自己后背猛抓的连荣,他的声音还是如白天那般铿锵有力,同时我看到连荣旁边站着面无表情的长生举起凳子冲着兵的头砸了下去,嚎叫戛然而止。这一系列的动作仅仅那么几秒钟,那时长生的表情让我想到了快剑阿飞。班里女生惊叫四起,男生“卧槽!”“我日!”“吊吊吊!”等时下流行的口头禅不绝如缕。其中是班长多事姐先冷静了下来,站在课桌上严肃地大声安抚班里受惊女生,斥责幸灾乐祸的男生,并组织班委照看倒地的连荣,随后她去办公室喊了班主任,如此重要的事情,她必须亲力亲为,将第一手情报传达给老师,以满足自己微不足道的优越感。后连荣被送去医院,后颈及整个后背严重烫伤,轻微脑震荡。原来那晚长生提了装满开水的暖壶狠狠砸在了连荣的后颈上,暖瓶炸裂,开水飞溅。如钱钟书所说:忠厚老实的人恶毒,像饭里的沙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第二天早上我们如愿见到了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长生爸妈,他们带着长生在办公室与连荣父母赔礼道歉。

    办公室里是争吵声,暖壶摔在地上炸开的声音,其中穿插有漂亮英语老师的尖叫声,“呀~啊~你们这是干嘛?唉呀!别……哎哎暖壶!妈呀!”
   “嘣!”(沉闷)。
    最后长生妈红着眼眶薅着长生的耳朵离开学校,长生弓着腰歪着头,右手挥拳抡向长生妈,长爸及时别住长生的胳膊,两人将其制服后拖走。那一天看着长生挣扎地背影渐渐离去,是久别吧。
    后来,知道可长生去了职专,还找了女朋友,其他未知。连荣出院后扬言见到长生干死他,如他愿,初三拍毕业照,长生回来参加,连荣见到了长生,而那时的连荣却站在了与长生隔了八个大汉的位置上。毕业照上的长生,一双大眼藏有倦意,少了青少年应有的朝气。临走时,他看我的那一刻骚气的眉毛再也没被他挑动过。
   故事总发生在你的不经意,体会别人痛的经历往往是被刻意安排,你躲不掉,同样也没必要躲。

节后赶往A城。

 车站。

 两男,一二十出头,一两岁。

 “巧。”

 “是巧。”长生呲黄牙,冲我。

 同一班车,A城不同的目的地。

 长生回到了长生爸妈的蔬菜摊,照应着生意,平平淡淡,与顾客讨价还价,应付城管,讨好恶霸,跟前妻争夺孩子。
 
后来我知道长生患有抑郁。

  回城几日,与长生开始联系密切,似乎交到了一个真实的朋友。

3月。长生的病情加重,开始发呆犯傻。
 

至4月。

 长生儿子丢了,是4月1日上午。

 我接到长生电话。

 “帮我,儿子丢了。”

 “在哪?”

 “菜市场。”

 “等我。”

 我去了A城陌生的菜市,火急火燎。

 至4月2日,寻长生的儿子,无果。

 长生:“就这样吧,他肯定比现在过得好。”

我恶狠狠地吸一口点上的烟,多想一口将其吸到烟蒂。

我:“你他妈就是自私。”

至4月4日,寻长生的儿子,无果。

长生:“想他。”

我:“接着找。”

长生:“累了,心累了。”

那夜我无言,两人喝两桶扎啤,醉了一宿。

至4月5日,寻长生的儿子,仍未果。

我再没去过那片菜市,不敢见长生。

4月7日,早,接长生妈的电话:“我们该怎么办。”
  医院,抢救室外,死一样的寂静。
  医生:“节哀。”
  瞬间的哀嚎,如前所说,毛骨悚然。
   4月7日下午,漂进了曲水亭街池塘的小天使。
   4月8日,监控——4月1日,凌晨1:44分16秒,长生将一男童扔下护城河。
   4月20日,最后去了菜市,见了一封信。
  “我把他藏好了,已经试过了,谁都找不到。安心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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